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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云孽海】第四卷 圣莲浊 第230章

第一文学城 2025-08-02 03:07 出处:网络 作者:猫绿编辑:@ybx8
作者:猫绿 2025/06/27发表于:sis001 字数:23570             第230章-239章 各方算计
作者:猫绿
2025/06/27发表于:sis001
字数:23570

            第230章-239章 各方算计

  书房内,紫檀木长案上堆着如山的卷宗,空气中弥漫着陈年墨香与若有若无
的龙涎香气,沉重得如同压在整个景国朝堂之上的无形阴云。

  左相周彦端坐在太师椅上,手中端着一杯尚冒着热气的清茶,目光平静地看
着窗外那株不知历经多少风雨的古松。

  周珣则是斜倚在旁边的客座上,把玩着一枚通体温润的白玉佩,一派漫不经
心的模样。

  父子二人已经沉默了许久。

  最终,还是周彦先打破了沉默。

  他呷了一口茶,说道:

  「陆府那边,你这几日倒是跑得勤快。」

  周珣把玩玉佩的动作微微一顿,微嘲道:「父亲眼线遍布,儿子这点小事自
然瞒不过您。怎么?又怕儿子在外头惹是生非,污了您老人家清名?」

  周彦放下茶杯,缓缓转过身,那双深邃难测的眼睛看向周珣,目光平静道:

  「老夫的名声,还需要污?」

  他自嘲般地轻哼一声,「外面想扒了老夫皮的人,怕是比你逛过的花楼还多。
我只是想问问,那丫头现在是个什么德性?」

  周珣撇了撇嘴,语气带着几分不以为然,又似乎夹杂着压抑不住的烦躁:

  「还能什么德性?半死不活呗。」

  他将玉佩往空中一抛,又接住,「跟截木头似的杵在那儿,问什么都点头,
怕是也懒得反抗了,没劲得很!」

  周彦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立刻接话。

  周珣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忍不住挑眉道:

  「父亲,您当初不是说……若我真对她有意,相府可以风风光光把人娶进门
吗?」

  他刻意加重了「可以」二字。

  「如今这般大张旗鼓,给她正室的名分,当真是顺了儿子的意?还是说您老
人家,打一开始就算计好了?」

  周彦看着儿子这副模样,脸上竟难得地露出嘲弄的笑意,仿佛在看一个终于
开了点窍的顽劣孩童:

  「哦?现在才琢磨过味儿来?倒也不算太笨。」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慢条斯理地道:

  「相府的脸面,天华剑宗那边的交代,这些自然是要做的。但你以为,为父
会为了这点面子上的功夫,就真让你把一个不清不白还揣着崽的女人,抬进门做
正室?」

  周珣眉头紧锁:「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周彦放下茶杯,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眼神也随之变得锐
利起来:

  「为了省心。」

  「省心?」周珣显然不信。

  「对,省心。」

  周彦点点头,目光投向窗外,语气却变得冰冷,「省了那个姓陈的小子以后
再来纠缠不清的心!省了他日后借着什么旧情、什么道义来恶心我们周家的心!」

  他转回头,盯着周珣,一字一顿道:「为父要的,就是用这明媒正娶、正室
夫人的名分,彻彻底底地,在他和那丫头之间,砌上一堵高墙!」

  「让他看得见,摸得着,却永远也别想再跨过来!」

  「让他知道,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如今是我周家名正言顺的媳妇!让他每次
看到她,想到她,心里就如同扎进一根拔不掉的刺!」

  「这根刺,这堵墙,」

  周彦冷笑一声道:「或许现在没什么大用,但留着总比没有好。」

  「至少,能让那位前途无量的陈院长不痛快。他心里不痛快了,为父或许就
能多痛快几天。」

  周珣听得心头一震,后背竟隐隐有些发凉。

  周彦似乎很满意儿子脸上的震惊。

  他重新端起茶杯,语气又恢复了那种上位者的淡漠与掌控:

  「所以,珣儿,那丫头是死是活,是麻木还是疯癫,都不打紧。」

  「打紧的是,这场婚事必须风风光光地办,让全天都的人都知道,她何薇薇,
是我周家的正室夫人。」

  「她肚子里的种,是我周家的骨肉。」

  「你呢,」

  周珣瞥了周珣一眼,「就给老子安分点,把这场戏唱好。至于关起门来,你
想怎么『疼』你这位夫人……」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其细微的、带着点老子对儿子那种「管不了也懒得管」的
意味的弧度,

  「随你折腾去。只要别给老子再捅出什么天大的篓子,弄得满城风雨,下不
来台就行。」

  周珣听着父亲这番话,心中那股烦躁感如同被投入了滚油,瞬间炸裂开来!

  他感觉自己之前那些所谓的手段和征服,在父亲这种将人命、情感都视为棋
子和工具的冷酷算计面前,简直如同儿戏!

          他甚至产生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那个如同木偶般的何薇薇与他之间,到底谁更可悲?

  这个念头让他如芒在背,他猛地站起身。

  「我明白了。」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波澜,「若无他事,儿子告退。」

  周彦没有看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挥了挥手,仿佛只是打发走了一
个前来禀报的小吏。

  ……

  别院之内一片死寂。

  何薇薇躺在床上,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生命力的精美瓷器。

  自从那日如同梦呓般答应了周珣那句「我嫁给你」之后,她便彻底陷入了一
种近乎「活死人」的状态。

  她甚至懒得去想,那所谓的「嫁」,究竟是以何种身份?

  是如同周珣当初轻蔑许诺的「侧室」?

  还是更不堪的某种存在?对她而言,似乎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了。

  所有的挣扎和反抗,都在那一日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麻木和等待。

  她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直到院外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轻微骚动,以及下人
略带惶恐的通报声。

  「何姑娘……那个……相府的明姑娘……明若雪姑娘……说……说是特意来
探望您的……」

  明若雪?她来做什么?

  何薇薇没有动,也没有回应。

  她早已下令,不见任何人。

  然而,门外的声音并未就此停歇。

  「这位姐姐莫要为难,」

  只听明若雪对着下人柔声道:「我知道何姑娘近日身子不爽利,不便见客。」

  「只是听闻妹妹有了身孕,心中实在记挂,这才特意带了些府里新得的、太
医说最是滋补安胎的血燕过来,并不敢真的打扰妹妹静养。」

  随即,她又恢复了之前那客气周到的语气,仿佛不经意般抛出一个重要的消
息:

  「而且相爷和老夫人那边已经发话了,说是何姑娘身份贵重,又是怀着周家
的骨肉,断不能委屈了。」

  「不日便会遣官媒前来,行明媒正娶之礼,风风光光地将姑娘迎入相府,做
我们周家堂堂正正的正室夫人呢。」

  她顿了顿,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真诚的喜悦: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我这也是奉了公子之命,特来向未来的主母道贺,也
顺便看看可有什么需要我帮衬的地方……姐姐,你就行个方便,让我将这点心意
送进去吧?」

  明媒正娶、正室夫人……

  听到这几个字眼,床上的何薇薇,身体猛地一僵!

  周珣他不是说的侧室吗?

  怎么会变成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周珣改变了主意?还是左相周彦的意思?

  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存着别的什么算计?

  一瞬间,无数混乱的念头涌入了脑海。

  随之而来的并非是任何喜悦或希望,而是更深的恐惧与绝望!

  正室夫人?

  以她如今这副模样?

  用她当下这般血肉枯朽般的形容?这般无法言说的尴尬境地?

  这身份于她,何曾是尊荣恩宠?

  毋宁是一纸昭告天下的布告,将她日后的寒灯孤影、以及这一切的由头——

  周家的污点与嫌隙,明晃晃地刻在左相府的门楣之上,从此永世不得超脱。

  不……她不要……

  但她又能如何呢?

  她已经答应了,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守门的下人听到明媒正娶、正室夫人这些字眼时,更是吓得不敢再有丝毫怠
慢,连忙接过明若雪侍女手中的锦盒,连声道:

  「是是是,明姑娘里面请……不不,老身这就给您送进去!您稍候!」

  下人捧着锦盒,再次推门而入。

  这一次,她瞧见何薇薇依旧卧于榻上,脸色却比方才更显灰败。那双眼睛,
空洞中竟似凝着几分惊惧,呆呆地望着虚空一处。

  「何姑娘……明姑娘她送……」

  下人放下锦盒,话未说完,便听得何薇薇沙哑干涩的开口道:

  「放下吧。」

  下人不敢停留,忙退了出去,将所见所闻如实禀报明若雪。

  明若雪听完,面上温婉笑容未减半分,只柔声吩咐:「何姑娘身子弱,乍闻
喜讯,心神难免激荡,你们需小心伺候些才是。」

  言罢,便在侍女搀扶下,仪态端庄地离去。

  转身刹那,那温婉笑意悄然敛去,只余一丝若有若无的自嘲掠过唇边。

  正室夫人……

  为了那孩子,更为了相府门楣,周家终究选了这一步棋。

  如此也好,一个心若死灰、困于哀恸的主母,总好过心思活络、处处争强的
侧室,至少更加省心。

  只是念及自己当初入相府、诞下女儿所费的诸般心思,再看何薇薇如今这般
模样,竟不费吹灰之力得了那名分……

  心头似被极细的针无声刺了一下,旋即又归于平静。

  ……

  车队离开天都已经十余日,早已远离了中原腹地的繁华与温暖。

  越往北行,地势便越高,空气也愈发稀薄和干冷。

  官道两侧,早已不见了江南的杨柳依依,取而代之的是更加耐寒的松柏、以
及大片延伸至天际的、带着苍黄底色的广袤草原。

  遥远的天际线上,一抹连绵不绝的、圣洁而冷峻的雪白轮廓,如同沉睡的巨
龙般横亘在那里,越来越清晰——

  那便是横断北境、素有「天脊」之称的祁连雪山山脉。

  据说山脉的另一侧,便是北羌诸部世代逐水草而居的茫茫草原和戈壁。

  车队此刻正行进在祁连雪山外围的一处山麓谷道之中。

  此地海拔已然不低,虽已是四月下旬,春意却在此地步履蹒跚,山风依旧凛
冽,吹在脸上如同刀割。

  更令人惊异的是,昨夜竟毫无征兆地下起了一场反常的鹅毛大雪,将整个山
谷都覆盖在一片耀眼的素白之中,仿佛一夜之间又回到了隆冬。

  直到今晨,风雪才堪堪停歇,留下了一个玉砌粉妆、寒气袭人的清冷世界。

  阳光费力地穿透山间缭绕的薄雾,洒在皑皑白雪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车队在覆盖着新雪的谷道中缓缓行进,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
响,马匹呼出的白气在清冷的空气中凝结不散。

  护卫的甲士们都裹紧了衣甲,脸上带着几分对这反常天气的无奈和警惕。

  马车之内,气氛依旧沉闷。

  陈卓闭目靠坐,他那刚刚突破至通玄境中期的气息已然稳固,但周身那股冰
冷的疏离感却丝毫未减。

  凌楚妃清冷的目光偶尔会透过车窗,望向窗外那一片素白单调的雪景,以及
更远处那巍峨的、终年不化的雪山之巅,凤眸深处,似乎也对这北境奇特的地理
和气候感到几分新奇。

  一切,都笼罩在这风雪初霁的、看似平静的寂静之中。

  然而,就在车队行至谷道中段,一个地势略显开阔、两侧山壁却更加陡峭的
转弯处时,忽然起了异变。

  走在最前方的几名天策府斥候,突然勒住了马缰,脸上露出了困惑和警惕的
神色。

  「停!」

  为首的斥候队长低喝一声,打出手势,整个车队瞬间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

  马车旁的护卫队率沉声问道,声音在这寂静的雪谷中显得格外清晰。

  斥候队长指着前方,难以置信道:「不对劲!头儿,你看这地上的车辙印,
还有那边山壁上的那块黑石,我们好像半个时辰前就经过这里了!」

  「什么?!」

  队率脸色一变,立刻催马上前,仔细观察四周。

  果然!周围的景物——

  那些嶙峋的怪石、山壁上被风雪雕琢出的独特痕迹、地面上那清晰的车辙印,
都带着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他们竟在不知不觉间,陷入了原地打转的困境。

  「迷阵?!」

  队率经验丰富,立刻反应过来,厉声道:「所有人戒备!注意隐蔽!可能有
埋伏!」

  甲士们瞬间紧张起来,纷纷拔出兵刃,迅速结成防御阵型,警惕地扫视着周
围弥漫的薄雾和两侧白雪覆盖、可能藏有敌人的陡峭山壁。

  雪谷之中,只剩下兵刃出鞘的轻微摩擦声和众人紧张的呼吸声。

  马车内,陈卓和凌楚妃也早已察觉到了异常!

  凌楚妃俏脸上覆盖了一层寒霜。

  她利用真元仔细地探查着这片区域的每一寸空间,试图找出阵法的痕迹或隐
藏的敌人。

  然而,令她秀眉紧蹙的是——

  周围的灵气流动极其平稳自然,甚至因为风雪初霁而显得格外纯净,感应不
到任何阵法启动的明显迹象。

  也没有任何杀气或敌意。

  仿佛他们只是陷入了一个天然形成的、无法走出的雪谷迷宫。

  「好……好厉害的手段……」

  凌楚妃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她从未遇到过如此诡异的情况,「布阵之人,
竟能将阵法之理,与这天地风雪、山川地貌结合得如此天衣无缝……」

  「若非我们反复绕行,恐怕根本无法察觉自己已身在阵中!」

  陈卓也睁开了眼睛,展开探查之后,结果与凌楚妃一般无二。

  他还尝试调动体内的真元,去冲击那无形的壁障,却感觉自己的力量如同投
入了浩瀚的雪原,瞬间消散无形,根本找不到任何阵法的节点或破绽。

  等等……

  伴随着一丝血脉牵引的熟悉感觉,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悄然浮上心头。

  就在两人心头沉重,惊疑不定之际。

  没有任何征兆的,就在前方不远处,隘口出口方向,那原本被薄雾笼罩的山
壁之上,忽有一点淡金色光芒悄然亮起。

  紧接着,一个玄奥无比、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的符文印记,凭空浮现在
了那光滑的岩壁之上。

  那符文由无数细密的金色线条交织而成,结构精巧绝伦,散发着柔和而清晰
的光芒,并且准确无误地指向了谷道真正的出口方向。

  仿佛是一位极其高明的棋手,在困住了对手之后,又好心地留下了一步解脱
的活路。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枚符文之中蕴含的能量虽然并不磅礴,但其构造之
精妙、法则之玄奥,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目前的认知范畴。

  那绝非通玄境修士所能绘制,甚至普通的神念境,也未必能有如此写意的手
段。

  是谁?!

  就在他们震惊地望向那枚指路符文,试图从中捕捉更多信息之时——

  在那隘口出口处、更高一些的山巅之上,那缭绕的晨雾之中。

  一道白色的身影悄然显现。

  一身素白,不染纤尘。

  风雪初霁的晨光,勾勒出她那如同冰雪雕琢般的清冷侧影。

  距离太远,薄雾缭绕,看不清她的面容。

  但那份遗世独立的风姿,那份仿佛与这雪山、与这天地都融为一体的超然气
质,却让陈卓心头巨震。

  是她!

  这个身影!这个感觉!不会错!

        就在他几乎要脱口而出那个名字的瞬间——

  山巅上那道白色身影,微微侧了一下头。

  一道不带丝毫情绪的漠然目光,仿佛穿越了空间的距离,穿越了缭绕的晨雾。

  如同流星划破天际般,扫过了他们车队所在的方向。

  在这惊鸿一瞥间,陈卓只觉一股寒气隔空袭来。

  即便相隔甚远,他也瞧得清楚,那双眼眸深处那令人心悸的冰冷与深邃。

  堂姐!真的是堂姐!

  紧接着,还没等任何人做出反应,那道白色的身影便如同从未真实存在过一
般,再次融入了晨雾与光影之中,彻底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困住车队的无形迷阵也已悄然消失。

  山壁上那枚闪烁着淡金色光芒的指路符文,也如同完成了它的使命般,光芒
缓缓黯淡,最终彻底隐去,不留丝毫痕迹。

  仿佛刚才那短暂的现身,那惊鸿一瞥,那玄奥的符文,都只是一场介于真实
与虚幻之间的梦境。

  那些护卫甲士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茫然和后怕。

  「是她。」

  许久,陈卓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凌楚妃沉默着,缓缓收回了按在剑柄上的手。

  她没有追问陈卓口中的「她」是谁。

  当那道身影出现时,她察觉到陈卓细微的反应,再联想到胭脂榜上的评价,
便已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原以为胭脂榜上的评点可能存在夸大之嫌,却是没想到,对方的表现甚至犹
有过之而无不及。

  凌楚妃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好可怕的符箓阵法造诣,如此手段当世罕见。」

  她顿了顿,看向陈卓,眼神复杂,「你这位堂姐的实力,果然如胭脂榜所说,
在神念境中已然臻至巅峰。」

  陈卓没有回应,只是目光复杂地望着那空无一人的山巅。

  这位十年未见的堂姐,变得比他想象中更加强大,也更加遥远了。

  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为何要困住他们,又留下指引?

  刚才那一眼又是什么意思?

  无数的疑问涌上心头,却又被一种更深的无力感所淹没。

  在这样的存在面前,他如今这点修为,这点挣扎,似乎都显得微不足道。

  ……

  刺骨的寒风,卷着地面上尚未消融的积雪,如同白色的冰屑,呼啸着掠过北
羌边境这片更显苍茫寂寥的土地。

  哈丹紧了紧身上厚重的羊皮袄,靴子踩在半融的雪泥里,发出嘎吱的声响。

  他往冻得通红的手心哈了口热气,心中暗骂这该死的鬼天气——

  都快入夏了,竟然还下了一场如此罕见的大雪!

  也暗骂那些提出要和南朝景国佬搞什么摩擦、结果还要请这些娇生惯养的中
原剑客来帮忙的部族长老们。

  不过,当想到即将到来的援兵身份时,哈丹心中的那点不耐烦,很快就被敬
畏与好奇的情绪所取代。

  罗浮剑派!那可是执掌北羌所有宗门牛耳、传承千年的剑道圣地!

  六百年前,更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剑宗!

  就算现在南边出了个什么天华剑宗,据说也还是要稍逊罗浮两分。

  能从那等地方出来的,必然是真正的高手!

  哈丹虽然更信赖手中的弯刀和胯下的骏马,但对于传说中那些能御剑飞行、
斩山断河的中原剑仙,他骨子里还是存着几分敬畏的。

  终于,在地平线的尽头,几个黑点出现在一片耀眼的雪白背景之上,正踏着
积雪,朝着营地的方向缓缓靠近。

  哈丹精神一振,示意身后的勇士们挺直腰杆,将刀柄上的积雪拍掉。

  他知道,罗浮剑派的使者到了。

  随着距离拉近,来者的轮廓逐渐清晰。

  大约有七八人,都穿着能抵御风寒的厚实青灰道袍,脚下踏雪无痕,显然修
为不俗。

  为首的两人,尤其引人注目。

  领先半步的,是个身材高大的青年男子。

  面容也算英挺,但眉宇间却带着一股倨傲和阴鸷。

  他似乎对这北境的严寒和泥泞的雪地极为不满,微微皱着眉头,扫视着周围
被白雪覆盖的荒凉景象和哈丹他们这些穿着厚重皮袄的蛮夷,那目光中充满了毫
不掩饰的轻蔑和审视。

  哈丹认得他,这是厉寒川,长生殿的天才弟子,据说在罗浮剑派年轻一代中
也是排得上号的人物。

  哼,天才?

  哈丹心中冷笑,若真是顶尖的天才,又何须将傲慢写在脸上?

  他锐目如鹰,那厉寒川自以为掩饰得极好的眼神,又如何能瞒得过他?

  当其目光看似不经意扫过身侧同行之人时,那一丝难以掩藏的嫉恨,终究没
能逃过哈丹的眼睛。

  而这一切的根源,正是那走在前路之上,却遮掩不住身上光彩的女子。

  大漠苦寒,朔风如刀,天地间唯余素裹银装,肃杀一片。

  然而那女子一身红裙,却自有一股不能直视的锋芒透体而出,仿若雪原之上
投入的一抹灼然烈焰。

  冷冽寒气扑至她身前,似被无形壁障所阻,纷纷消散。

  腰间悬着的长剑,剑柄与暗红色的剑鞘俱沁着冷意,正是在北羌年轻一辈中
如雷贯耳的名剑红尘。

  剑未出鞘,一股彻骨的寒意却仿佛能凝滞风雪,四野飞动的雪沫无形中都疏
远她身周几尺之外,不敢逼进!

  面上薄纱应当也是红的,隔断了容颜,只留得两道眸光从绸纱后透射出来。

  那眸光森寒清冷,仿佛湛水洌冰凝成的刀锋,扫过漠漠寒噤的天地之时毫无
波澜,对万千苍茫更是视若无睹。

  叶红玲!

  这便是剑痴叶红玲!

  哈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他甚至忘记了寒冷!

  这才是真正的强者!

  这才是剑道圣地培养出的、真正的北境之花,或者说北境之刃!

  与她相比,旁边的厉寒川,那点因为寒冷而皱起的眉头,那点试图用气势压
人的倨傲,简直就像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还要强装镇定的可怜虫!

  厉寒川所有的倨傲和气势,在她那内敛却如同实质般的锋芒面前,都显得如
此可笑和苍白!

  难怪厉寒川会嫉妒!

  哈丹心中了然。

  若没有叶红玲这轮太过耀眼的明月,他厉寒川这颗星辰,或许也能在北羌的
天空上闪耀一时吧?

  叶红玲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在哈丹这些迎接者身上停留哪怕一瞬。

  她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他们,也没有看到这被积雪覆盖的简陋营地。

  她的眼神,似乎永远只追随着某种更遥远、更纯粹的东西。

  那或许就是她脚下这片被冰雪覆盖的大地深处,所蕴藏的某种更本源的「道」。

  她的靴子极其轻盈地踏在积雪之上,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印记。

  寒风在她身边分开,积雪在她脚下仿佛也变得驯服。

  哈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中那股因为对方的漠视而升起的些微不
快,以及更强烈的敬畏感。

  他连忙侧身让开道路,同时对着身后的勇士们低喝一声,示意他们保持绝对
的恭敬,不要因为天冷就缩手缩脚,丢了北羌人的脸面。

  ……

  厚重的泉关城楼之上,猎猎的军旗在凛冽的北风中发出沉闷的声响。

  肖劲东一身厚重的铁甲,双手按在冰冷的城垛上,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地扫
视着关外那片苍茫、覆盖着残雪的荒原。

  他身材魁梧,面容被风霜刻满了痕迹,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边眉骨划过鼻梁,
更添几分悍勇之气。

  作为泉关守将,半年前那场酣畅淋漓的大捷,虽然主力并非完全是他,但功
劳簿上他是首功,让他声名鹊起,也让他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他知道,北羌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半年来,边境的小摩擦就没断过,如同跗骨之蛆,烦不胜烦。

  朝廷那边……哼,远在天都的衮衮诸公,哪里知道这北境的风有多冷,北羌
的狼有多饿!

  今日,据说朝廷派来了两位钦差,一位是新晋的天玄书院客座院长,另一位
则是那位名动天下的永明郡主。

  肖劲东对此,心中其实是颇有几分不以为然的。

  在他看来,无论什么院长还是郡主,只要不是领兵打仗的,都差不多。

  派两个年纪轻轻、细皮嫩肉的京官来处理这刀口舔血的边境事务?

  简直是儿戏!

  难道朝廷以为,凭着什么虚名和身份,就能吓退那些如狼似虎的北羌蛮子?

  尤其是那位永明郡主……

  传闻中艳绝天下,才情无双,乃是胭脂榜上排名第一的绝色。

  肖劲东这种在战场上摸爬滚打惯了的粗人,对这种美人向来是敬而远之,甚
至还有点莫名的排斥。

  在他看来,太过漂亮的女人,往往是麻烦的根源,中看不中用。

  指望她来平息边境事端?

  还不如指望他手下那帮糙汉子多杀几个敌人来得实在。

  正思忖间,远处的地平线上,一队明显带着皇家仪仗和天策府标识的车驾,
在数十名精锐甲士的护卫下,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来了!」旁边的副将低声道。

  肖劲东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那点不以为然和偏见暂时压下。

  不管怎么说,对方是朝廷派来的,该有的礼数和场面还是要做足。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盔甲,沉声道:「传令下去,开城门,列队迎接!」

  ……

  车驾缓缓驶入泉关那厚重而饱经风霜的瓮城。

  肖劲东带着几名亲兵早已在关内等候。

  当看到从为首那辆装饰最为华贵的马车上走下来的人时,饶是肖劲东这样见
惯了生死、心志坚毅的沙场宿将,呼吸也不由自主地……停滞了半拍!

  先走下马车的,是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人。

  面容清俊,气质却异常冰冷。

  他年纪虽轻,那双眸子却似经历过许多故事,沉淀着一种远超同辈的沧桑。

  肖劲东能感觉到,对方拥有通玄境中品的修为,对于他这个年纪而言甚至可
以说是惊才绝艳。

  但更让他印象深刻的,是那种仿佛将所有情感都冰封起来的沉寂感。

  这就是那位传说中得到天离剑认主的陈卓院长?

  看起来倒像是个有故事的人。

  只是……

  似乎不太好打交道。

  然而,当第二个人从马车上走下来时,这灰暗肃杀的边关瓮城,竟似被一抹
烟紫色凭空点亮了几分。

  那是个女子。

  一袭裁剪合体的烟紫色长裙,裙摆处银丝密绣的凤凰暗纹,随着她轻盈落地
的动作,隐隐流光。

  青丝如瀑,仅用一根白玉簪松松绾起,露出一截光洁优美的颈项。

  肖劲东自认见过些世面,可当他看清这女子的容貌时,只觉过往所见的一切
美,都成了尘泥。

  那是一张难以用笔墨形容的脸。

  眉如远山,目似秋水,琼鼻樱唇,肌肤莹白胜雪。

  五官分开来看皆是极美,合在一起,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和谐与神韵,仿佛
天地灵秀,尽皆钟于其身。

  但更令人心神为之一夺的,并非容貌,而是她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气度。

  那是一种俯瞰众生的雍容,一种不染凡尘的清冷。

  她便这般静静地站在那里,明明修为气息与身旁的陈卓仿佛,都未出通玄之
境,却给人一种不可测度之感。

  肖劲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她与陈卓之间转了几个来回。

  这两人当真是截然不同。

  若说这位郡主殿下的气息,是一柄藏于鞘中的绝世宝刃,华光内蕴,深不可
测,不知其锋。

  那么,旁边的陈院长,便是一柄刚刚出鞘、犹带血痕的神兵。

  他面色苍白,眼神冰冷,周身都笼罩着一层死寂,可那股源自顶尖剑诀淬炼
出的、宁折不弯的锋芒,却如坚冰下的暗涌,稍有触动,便会破冰而出。

  这锋芒之中,既有天玄宫的沉稳厚重,亦有天华剑宗的凌厉傲骨。

  只是这柄神兵似乎蒙尘带伤。

  那凌厉的剑意之中,裹挟着一层浓重的阴郁滞涩,极不稳定,也因此更显危
险。

  一个无暇如玉,一个锋锐带瑕。

  但最终,他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回到了那名女子身上。

  肖劲东活了四十余年,自诩阅人无数,此刻面对这女子,却只觉自己半生识
见,竟是如此浅薄。

  眼前之人,容光绝世,气度清华,一双凤目开阖之间,隐然有风雷之声。

  那份美貌与威仪,本是冰炭,偏在她身上浑然天成,非但不显半分冲突,反
而更添了一种令人不敢逼视的凛然之气。

  他终于明白,为何胭脂榜会将她排在第一!

  这已经不是凡俗意义上的美丽了,这简直是谪仙临尘!

  他之前心中那些关于红颜祸水、中看不中用的偏见,在亲眼见到凌楚妃本人
的这一刻,被冲击得荡然无存。

  这样的女子,绝非仅仅是花瓶。

  一时间,连肖劲东自己都没察觉到,他那原本准备好的、略带几分敷衍的官
样文章,竟有些说不出口了。

  他只是愣愣地看着凌楚妃,直到旁边的副将轻轻咳嗽了一声,才猛地回过神
来。

  他老脸微微一红,连忙上前一步,对着两人抱拳行礼,说道:

  「末将泉关守将肖劲东,参见陈院长!参见郡主殿下!二位一路辛苦!」

  陈卓只是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并未开口。

  凌楚妃则微微颔首,轻声说道:

  「肖将军不必多礼。我与陈院长奉陛下之命前来,路途遥远,还需将军多多
协助。」

  她的语气平静,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三言两语便点明了来意和身份,
掌控了场面。

  肖劲东心中暗凛,连忙道:「殿下与院长放心,末将定当竭尽所能,配合二
位行事。」

  「营帐早已备好,请二位移步歇息。」

  他侧身让开道路,目光再次不自觉地扫过凌楚妃那绝世的容颜和超凡的气度,
心中感慨万千。

  看来这次朝廷派来的,并非是两个绣花枕头。

  尤其是这位永明郡主……

  其风采,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

  泉关的中军大帐之内,气氛肃穆而凝重。

  巨大的军事沙盘占据了帐篷的中央,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着关隘、哨塔、以
及代表敌我双方态势的红蓝小旗。

  帐壁上悬挂着粗犷的兽皮和冰冷的兵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篝火与铁锈混合
的浓重气息。

  泉关守将肖劲东,这位在半年前以一场断风山大捷震慑北羌的悍将,此刻却
并未显露出太多胜利者的意气风发。

  他一身常服铁甲未卸,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在帐内跳跃的火盆光芒映照下,
显得格外醒目。

  他眉头紧锁,目光沉沉地盯着沙盘,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充满了挥之不
去的焦虑和疲惫。

  在他的下首两侧,分别坐着他的几名心腹将领——

  膀大腰圆、性如烈火的副将张奎,心思缜密、负责谋划的李参军,以及几位
千夫长。

  而在另一侧,还坐着一位须发花白、身着土黄色道袍的老者,他是附近以精
擅防御工事和土系法术闻名的二流宗门「铁壁门」派驻军中、负责协助加固关隘
的王长老。

  主位旁侧,则坐着昨日刚刚抵达的两位贵客——陈卓与凌楚妃。

  陈卓一身青衫,神情冰冷而沉默,目光似乎落在沙盘上,又似乎什么都没看
进去,整个人如同置身事外的冰雕。

  凌楚妃则一身烟紫色长裙,端坐静听,神态清冷雍容,那双琉璃般的凤眸中
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偶尔会扫过沙盘上的某个细节,或是在听到关键处时,微微
蹙一下眉头。

  肖劲东虽然内心对这两位年纪轻轻的钦差能否真正解决问题仍存疑虑,但昨
日亲眼见识过凌楚妃那令人敬畏的风采气度后,他已不敢有丝毫怠慢。

  此刻,他深吸一口气,粗粝的嗓音打破了帐内的沉寂,开始向两人介绍当前
的严峻局势:

  「陈院长,郡主殿下,」

  肖劲东的声音如同磨砂般低沉,带着边关将领特有的直率,「末将奉命镇守
泉关,职责所在,不敢有丝毫隐瞒。如今这北境的局面……很不乐观!」

  他伸出粗糙的大手,指向沙盘上代表北羌活动区域的红色标记:

  「自半年前断风山一役,我军虽侥幸挫败白叔虞,斩其首级,令北羌元气稍
损。但那些草原上的豺狼,非但没有被真正打怕,反而如同被激怒的蜂群,变得
更加疯狂和狡猾!」

  「这半年来,」

  他的副将张奎是个急性子,忍不住插话道,声音如同洪钟,「那些狗娘养的
北羌崽子就没消停过!」

  「今天偷袭个哨卡,明天劫掠个村庄,后天又跑来破坏咱们好不容易修好的
烽燧!人数不多,来去如风,滑得跟泥鳅似的!」

  「打吧,他们就跑,追深了怕中埋伏;不打吧,咱们的弟兄和边民就得遭殃,
这鸟气憋得老子肺都要炸了!」

  肖劲东瞪了张奎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继续沉声道:「张副将所言虽
糙,却也是实情。北羌近期的挑衅,频率越来越高,手段也越来越恶劣。」

  「他们不再满足于小打小闹,甚至开始有小股精锐骑兵深入我境数十里进行
骚扰破坏。这绝非普通的边境摩擦,更像是在不断试探我泉关的虚实,不断给我
们施加压力!」

  他指了指沙盘上代表景国兵力的蓝色小旗,数量明显稀疏了不少:「而且,
泉关的兵力,在上次大战中折损不小,至今未能完全补充到位。朝廷那边拨下来
的粮草军械……唉……」

  他重重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补给线拉得太长,朝
中效率低下,边关的日子不好过。

  「如今这点兵力,应付日常巡防已是捉襟见肘,若北羌真的大举来犯,后果
不堪设想!」

  李参军接过话头,补充道:「将军所言极是。根据我们斥候冒死探得的情报,
北羌几个素来不和的大部族,此次似乎……」

  「罕见地达成了某种暂时的联合。他们在王庭附近集结兵力的迹象也越来越
明显。更让我们担忧的是……」

  他看了一眼陈卓和凌楚妃,声音压得更低:「探报再三确认,南朝那个以剑
术闻名的罗浮剑派,确实有高手抵达了北羌王庭。」

  「虽然具体来了多少人、为首者是谁尚不清楚,但这无疑极大地助长了北羌
人的嚣张气焰,也让我们对他们后续的图谋更加忌惮。」

  一直沉默的铁壁门王长老也抚着胡须,沉声道:

  「老夫负责加固关隘工事,近来也发现北羌斥候的活动异常频繁,甚至有几
次,他们试图用某种极其凌厉的剑气破坏我们新布置的符文节点。」

  「幸好老夫的弟子及时发现并修复,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那些剑气……绝非
北羌蛮子所能拥有,必是罗浮剑派的手笔!」

  肖劲东最后总结道,语气中充满了深深的无奈和焦虑:「所以,二位大人,
眼下的局面就是如此。」

  「北羌人如同牛皮癣,小股骚扰不断,牵扯我军大量精力,让我军疲于奔命,
士气低落。」

  「主动出击,兵力不足,恐中其奸计;若固守待援,则显得我军怯懦无能,
不仅无法向上峰交代,更会寒了边关将士和百姓的心!」

  「我等……如今是进退两难,束手无策啊!」

  他说完,重重地一拳砸在沙盘边缘,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将目光投向了
主位旁侧那两位从天都来的、身份尊贵的年轻人。

  整个中军大帐再次陷入了沉寂,只有火盆中木炭燃烧的噼啪声,以及帐外呼
啸的、凛冽的北风。

  肖劲东那充满焦虑和无奈的话音落下,中军大帐内再次陷入了一片沉重的寂
静。

  他提出的困局,如同乌云般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将军,依末将看,还是得加强斥候巡查的范围和频次!」

  性如烈火的副将张奎第一个忍不住开口,瓮声瓮气地道,「咱们多派些人手
出去,摸清他们那些小崽子的落脚点,然后集中优势兵力,狠狠干他娘的一票!
打怕了他们,自然就老实了!」

  李参军闻言,立刻皱眉反驳:「张副将此言差矣。北羌斥候狡猾如狐,来去
如风,我军斥候本就处于劣势。」

  「若再分散兵力扩大巡查,一旦遭遇对方主力或罗浮剑派高手,无异于以卵
击石,徒增伤亡。」

  「且大军出动,动静太大,对方早已闻风而逃,如何能打他个措手不及?」

  「那依李参军之见,又该如何?」张奎显然有些不服气。

  李参军沉吟道:「或许可效仿断风山之策,示敌以弱,诱其深入,再聚而歼
之?」

  铁壁门的王长老捋了捋胡须,摇了摇头:「诱敌深入?谈何容易。北羌人吃
过一次大亏,岂会轻易再上当?」

  「况且,如今我军兵力不足,补给线本就紧张,若将战线拉长,风险太大了。」

  「那便只能固守待援!向朝廷上书,请求陛下速派援军和粮草!」另一名千
夫长说道。

  「等朝廷的援军?」张奎嗤笑一声,「等到那时候,咱们关外的村子怕是都
被抢光了!黄花菜都凉了!」

  帐内众人七嘴八舌,争论不休。

  有人主张强硬反击,有人建议保守防御,有人寄望于朝廷支援……

  种种方案被提出,又被一一否定,似乎每条路都充满了风险和不确定性,始
终无法找到一个能够真正打破当前僵局的良策。

  肖劲东听着手下们的争论,眉头皱得更紧,脸上的焦虑之色也愈发浓重。

  他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主位旁侧那两位一直沉默不语的钦差。

  那位陈院长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指望不上。

  那么这位传说中的永明郡主呢?

  她那双清亮如琉璃的凤眸一直平静地注视着沙盘,仿佛在进行着某种无声的
推演。

  肖劲东心中一动,沉声开口道:

  「郡主殿下,依您之见,我等如今该当如何?」

  随着肖劲东的问话,帐内所有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凌楚妃的身上。

  而在帐篷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负责给各位将军、大人添茶倒水的小杂役,
极其自然地、放下了手中的粗陶茶壶,然后垂手侍立。

  看似恭敬地低着头,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隐蔽的毒针,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那
位成为全场焦点的紫衣郡主身上。

  正是童妍。

  数日前,她便轻易地利用一场随军途中遭遇的小规模「兽袭」,顺理成章地
从那支庞大而臃肿的后勤辎重队伍中「失踪」了。

  对于那些凡夫俗子和粗心的军士而言,或许只会认为那个沉默寡言、不起眼
的小丫头不幸葬身狼腹,或者迷失在了茫茫雪原之中,早已无人记得。

  却绝不会想到,她早已凭借着远超常人想象的手段,悄无声息地潜伏到了这
核心之地。

  她此刻伪装的身份,是泉关本地临时征召、负责在帅帐伺候茶水的众多杂役
之一,身份低微到几乎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为了避免被旁人发现她的异样,她已经彻底收敛了瞳眸里的红蝶。

  这让她得以用最近的距离、最安全的视角,来观察这场关系到北境局势的重
要议事,尤其是观察这位让她越来越感兴趣的完美猎物——

  凌楚妃。

  面对这数十道或好奇、或审视、或怀疑的目光,凌楚妃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波
澜,更没有半分女子初涉军政的怯场或不安。

  她缓缓抬起眼帘,清冷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帐内众人,最后落在了肖劲东那张
写满焦虑的脸上。

  她并未立刻给出答案,而是先用一种冷静的语调,指出了刚才众人讨论方案
中的几个核心弊端:

  「张副将所言主动出击,固然能解一时之气,然北羌骑兵机动灵活,我军若
无绝对情报优势和兵力优势,贸然深入,极易陷入被动围剿,风险过大。」

  「李参军诱敌之策,看似稳妥,然北羌已非吴下阿蒙,断不会轻易重蹈覆辙。
且我军补给线若被拉长,一旦有失,泉关自身亦危矣。」

  「至于固守待援……」

  她微微摇头道:「朝廷援军何时能到,尚是未知之数。坐困愁城,只会令军
心民心日益低落,正中北羌下怀。」

  她三言两语,便将几种主流方案的利弊剖析得清清楚楚,条理分明,逻辑严
谨,让原本还在争论的几位将领都不由得暗暗点头,看向她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认
真。

  就连一直低着头的陈卓,似乎也被她这番冷静而精准的分析所吸引,抬眼看
向了她。

  他知道她的聪慧,当年讨伐张术玄时便已领略过她的智谋,却没想到,她在
军政战略层面,竟也有如此深刻独到的见地。

  角落里的童妍,看着凌楚妃那副从容镇定、智珠在握、将一群沙场宿将都驳
斥得哑口无言的模样,那双隐藏在低垂眼帘下的瞳眸深处,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不可否认有一定的欣赏,但更多的是嫉妒与病态的破坏欲。

  凭什么?

  她在心底冷笑,凭什么这个女人就能拥有这一切?

  显赫的身份,绝世的容貌,以及超凡的智慧。

  越是完美,就越是让人忍不住想要亲手将其撕碎。

  她更加专注地观察着凌楚妃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每一个眼神流转,甚至她说
话时的语调起伏、呼吸节奏……

  试图将这一切都牢牢刻印在脑海里,为日后那更完美的模仿和更彻底的摧毁
而积累着素材。

  在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凌楚妃不紧不慢地继续阐述她的破局之策:

  「诸位将军似乎都将目光放在了如何『应对』北羌的骚扰上,却忽略了北羌
此刻真正的『痛处』。」

  「半年前泉关大捷,对北羌而言,是前所未有的重创和耻辱。他们此刻看似
联合强硬,实则外强中干,内部矛盾重重。」

  「各部族貌合神离,所谓的联合,更多是基于复仇的冲动和对罗浮剑派那点
虚无缥缈的依仗。」

  「他们最怕的,并非我大景的雷霆反击,而是他们内部的虚弱和不和,被我
们彻底看穿、并加以利用!」

  肖劲东等人闻言,眼神皆是一亮!郡主这番分析,可谓一针见血!

  凌楚妃露出明媚的浅笑,然而接下来的话语却更加狠辣:

  「因此,臣女以为,破局之策,不在于广撒网,而在于打蛇打七寸,杀鸡儆
猴!」

  「我们无需理会所有零星的骚扰,那只会徒耗兵力。当务之急,是立刻动用
所有情报力量,并结合肖将军您对北境部族最深入的了解,锁定一到两个目标。」

  营帐中有人忍不住问道:「郡主可有人选了?」

  凌楚妃点了点头,轻声道:「自然是那些在此次骚扰中跳得最凶、最具代表
性、同时又与其他部族素有积怨、或是地理位置相对孤立、难以快速获得援助的
北羌小部落,或其领头之人!」

  「一旦确定目标,便需集中我们手中最精锐的力量。」

  「可以是肖将军的亲兵,可以是我带来的天策府精锐,甚至陈院长若愿出手,
亦是一大助力——发动一次迅若奔雷、一击必杀的突袭!」

  「此役,不求扩大战果,但求准与狠!务必以最小的代价,在最短的时间内,
彻底摧毁目标!」

  「要让所有北羌部族都清楚地看到,我大景并非没有反击之力,而是不出手
则已,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无人能挡!」

  她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给众人消化的时间,随即又补充了更阴损的
后续手段:

  「得手之后,更要刻意放大战果。」

  「可以将俘虏的首级或信物,有意无意地送到那些立场摇摆、或与被袭部落
有仇怨的其他部族手中,再暗中散布流言,声称被袭者是因为暗通景国、出卖同
胞,或是试图独吞南朝商队的利益,才招致天谴与我大景的精准清除!」

  「如此一来,」

  凌楚妃的嘴角的笑意忽然冷了几分,「北羌内部必将猜忌丛生,人人自危,
所谓的『联合』不攻自破。」

  「那些原本蠢蠢欲动之辈,在看到我大景的雷霆手段和『精准眼线』后,自
然会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分量,还敢不敢再来捋虎须!」

  「届时,这看似无解的骚扰困局,或可迎刃而解。」

  一番话说完,整个中军大帐之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凌楚妃这番条理清晰、逻辑缜密、直指要害、手段更是堪称毒辣
的计策给彻底镇住了!

  肖劲东看着眼前这位容貌绝世、气质清冷的郡主,心中早已翻起了滔天巨浪!

  他原本还存着的那一丝轻视和怀疑,此刻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深
深的惊异和发自内心的佩服!

  这哪里是什么深闺贵女?!

  这分明是运筹帷幄、杀伐决断、甚至比他帐下那些谋士还要厉害百倍的女中
诸葛!

  这计策太狠了!太准了!也太阴险了!

  简直是将北羌人的心理和内部矛盾拿捏得死死的!

  这等智谋,这等手腕完全不像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所能拥有的!

  他对凌楚妃的评价,瞬间拔高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副将张奎张大了嘴巴,半天没合拢,看向凌楚妃的眼神充满了不可思议。

  李参军和王长老等人也是面面相觑,眼神中皆是惊叹和折服。

  这条计策,虽然毒辣,但确实是眼下破局的最佳之选!

  最终,还是肖劲东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站起身,对着凌楚妃,极其郑重地抱拳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洪亮,
充满了敬意:

  「郡主殿下深谋远虑,智计无双!末将佩服!此计确实可行!末将愿亲自领
兵,配合殿下与院长行事!」

  随着他的表态,帐内其他将领也纷纷起身附和,看向凌楚妃的目光中,已再
无半分轻视,只剩下全然的信服。

  凌楚妃平静地接受了众人的敬意,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既如此,事不宜迟。还请肖将军即刻调动斥候,配合天策府暗探,全力搜
集相关情报,务必在三日内,找出最合适的『儆猴之鸡』。」

  一场由凌楚妃主导的、针对北羌的凌厉反击,即将在这冰冷的北境边关,拉
开序幕。

  无人在意的角落,扮作杂役的童妍默默为几位将军添满茶水。

  低垂的眼帘下,一丝冰冷的光芒却愈发灼亮。

  好一招杀鸡儆猴,好一个攻心为上。

  凌楚妃,你果然不曾让我失望。

  眼角的余光扫过凌楚妃那清冷的侧影,童妍嘴角无声地牵动了一下。

  你此刻这般清醒、这般高傲,完美得如同镜中花、水中月……

  可曾想过当那面映照你完美的镜子被打碎,当那片承载你倒影的静水被彻底
搅浑后,露出的那个沾染了七情六欲、甚至比凡人更加不堪的你,又会是何种模
样?

  她猜想,一定会比现在这副虚假的圣洁,要有趣得多。

  童妍无比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第240章-第243章擂台之约

  凌楚妃的计策,宛若庖丁解牛之刃,一下便剖开了北羌看似强硬实则脆弱的
联合阵线。

  接下来三日,泉关这座边城彻底陷入紧张战备。

  见识过凌楚妃智谋的老将肖劲东,彻底放下疑虑,倾力配合。

  他麾下最精锐的斥候尽数派出,与天策府精于潜踪的暗探协同,日夜不停地
搜集、甄别着海量情报,其中便包括北羌各部的动向、内部裂隙,以及袭扰部队
的据点。

  凌楚妃则坐镇中军大帐,对着不断汇聚的情报,展现出了非凡的分析与判断
力。

  她在纷繁线报中冷静筛选,条分缕析,试图找出一个足以撕裂僵持的契机。

  陈卓这几日也并未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凌楚妃并未强迫他参与讨论,但会将整理好的情报和推演出的几种方案副本,
默默地放在他的书桌上。

  他虽然依旧沉默,但会翻阅这些卷宗。

  看着凌楚妃那缜密的思路、老辣的判断,以及为了破局而展现出的惊人精力,
他那冰封的内心深处,似乎也极其微弱地被触动着。

  或许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终于,在第四日的清晨,目标被最终锁定——黑狼部。

  这是一个在北羌诸部中规模不大、但以凶悍和贪婪著称的小部落。

  在此次的骚扰行动中,黑狼部表现得最为活跃和残忍,多次越境深入,烧杀
抢掠,民愤极大。

  更重要的是,情报显示,黑狼部首领与邻近几个较大的部族素有积怨,且其
营地选择在一处相对孤立、易于被突袭的河谷地带。

  这正是那只最适合用来「儆猴」的「鸡」!

  行动计划被迅速制定。由肖劲东亲自挑选出的五百名兴武军锐卒,加上凌楚
妃带来的二十余名天策府高手,以及主动请缨加入的陈卓,组成一支精锐的突袭
部队。

  陈卓的请缨,让肖劲东和凌楚妃都有些意外。

  但看到他眼中那虽然依旧冰冷、却似乎重新燃起一丝锐气的神色,两人都没
有拒绝。

  或许,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能让他发泄掉一些心中的郁结?

  行动定在当夜。

  月黑风高,寒风呼啸,正是杀人夜。

  ……

  突袭的过程,如同凌楚妃预演的那般,快、准、狠!

  景国精锐如同从天而降的猛虎,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摸近了黑狼部
的营地。

  当天策府的高手以雷霆手段破开了营地外围简陋的警戒禁制后,肖劲东的锐
卒如同出闸的洪水般,呐喊着冲杀了进去!

  黑狼部猝不及防,瞬间陷入大乱!

  这些平日里只知道欺凌弱小的豺狼,在面对战意高昂的景国精锐军队时,几
乎毫无抵抗之力。

  陈卓一马当先,他将这些日子积压在心中的所有痛苦、愤怒和憋屈,都尽数
倾泻在了手中的天离剑之上。

  剑光如同闪电般在黑暗中掠过,每一剑都精准而致命。

  挡在他面前的北羌武士,无论是手持弯刀的悍卒,还是零星几个修为不过凝
元境的部落萨满,几乎都撑不过他三招!

  鲜血与杀戮,似乎成为了他此刻唯一能感受到的真实。

  战斗并未持续太久。

  黑狼部首领被肖劲东亲自斩于马下,残余的部众或死或降,整个部落营地化
为一片火海。

  突袭成功了!

  肖劲东下令迅速打扫战场,收拢俘虏和重要物资,准备即刻撤离。

  陈卓站在一片狼藉的营地中央,胸口微微起伏,脸上沾染了几点温热的血迹。

  手中的天离剑兀自嗡鸣,似乎也在为这场杀戮而兴奋。

  他看着周围的尸体和冲天的火光,眼神依旧冰冷,但那股压抑在心底的暴虐
之气,随着这场杀戮似乎真的宣泄出去了不少。

  景国军阵徐徐后撤,陈卓断后,正待离开这血腥河谷之际,一股纯粹到极致
的冰冷剑意,毫无征兆地降临。

  陈卓心头警兆骤生,霍然转身。

  河谷出口处,地势略高,几块巨石兀立风雪残影之中。

  而在最高那块巨石之上,不知何时,已悄然立着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女子。

  夜风猎猎,吹动着她如火的红裙与如瀑的墨发,勾勒出挺拔利落的轮廓。

  她脸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红纱,看不清面目,唯见一双凤眸,冰冷如雪山寒潭,
锐利如出鞘剑锋!

  那目光扫过之处,连空气都似要凝结。

  陈卓心中警兆大生!

  此人气势之盛,锋芒之锐,绝非自己所能抗衡,至少是通玄境上品的高手!

  她是谁?是敌?是友?

  念头方生,未及细想,那红衣女子便已经动了。

  她并未拔剑。只是随意抬腕,纤长的手指在腰间古朴长剑的剑柄上轻轻一拂。

  动作写意,不带一丝烟火。

  然而,就在指尖触及剑柄的刹那——

  陈卓周身空间骤然一紧!

  一股无形无迹、却又坚韧锋锐到极致的剑意,将他死死笼罩其中。

  真元运转猛地一滞,如陷泥淖!

  手中的天离剑光芒顿收,哀鸣不已!

  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涌来,仿佛有千万条看不见的锋利丝线缠绕周身,将他
死死缚住,动弹不得!

  这是……剑意化域?!

  以通玄境的修为,就能做到初步的剑意化域?!

  陈卓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自己遇上了无法想象的强敌!这绝对是罗浮剑派最顶尖的天才!

  胭脂榜上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浮上心头。

  叶红玲。

  而那个红衣女子,在用剑意力场轻易制住陈卓后,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她只是如同闲庭信步般,从那巨石上走了下来,靴子踏在沾染了血迹的雪地
上,却诡异的没有发出丝毫响声。

  她走到了陈卓的面前,相距不过三尺。

  陈卓能清晰地看到她面纱下那双冰冷的、没有任何感情的眸子,也能闻到她
身上那股如同雪莲混合着血腥的独特气息。

  他甚至能感觉到,只要对方愿意,只需一个念头,只需拔出腰间那柄剑,轻
轻一划。

  就能像切豆腐一样,轻易地结束他的生命!

  他此刻,就是砧板上的鱼肉,毫无反抗之力!

  他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那最终的审判。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预想中的致命一击,迟迟没有落下。

  只有那冰冷的、如同实质般的剑意力场,依旧将他牢牢地禁锢着。

  或许只是一两息,但在陈卓的感觉中却如同千百年般漫长。

  忽然听到一声几不可查的冷哼。

  那股山岳般沉重的剑意力场,骤然如潮水般骤然退去。

  陈卓双目骤然睁开,气息粗重,冷汗涔涔而下。

  视野之中,唯余一道赤红背影,渐行渐远,从容步入那河谷深处的风雪暗影,
终至不见。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拔出过她的剑!

  她就这么走了?

  陈卓瘫坐在冰冷的雪地里,大口喘息。

  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未升起,便被更强的一波屈辱和无力感盖过。

  如同天堑的差距。

  对方甚至无需拔剑,仅凭剑意力场,就将他彻底压制。

  而她最后那声轻哼,那毫不留恋的离去,比任何耳光都更刺耳。

  那不是饶恕,而是彻底的无视与不屑。

  仿佛杀他也嫌脏手。

  陈卓望着空无一人的河谷出口,第一次真切体会到这片天地的寥廓与自身的
渺小。

  ……

  山崖之上,枯树枝杈间,赤足的阿妍静静地坐着。

  她饶有兴致地看完了下方这出短暂却充满戏剧性的强弱逆转大戏。

  「啧,真是有意思。」

  阿妍自言自语,那双映着红蝶的眸子里闪烁着好奇与玩味的光芒。

  「明明只有通玄境上品的修为波动,根基似乎还受损严重……却能如此轻易
地压制住了明显道心不稳、修为虚浮的通玄境中期……」

  「就算对手状态不佳,这份对剑意的精妙掌控力,也确实有点门道了。」

  她轻轻晃动着脚踝,铃铛无声。

  「不过更奇怪的是,她居然放过了陈卓?是觉得他太弱,不值得杀?还是另
有隐情?」

  阿妍歪着头,似乎对这个红衣女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难以预测的变数,总是最能引起她的注意。

  而且更有意思的是,那红衣女子尽管展现了惊人的剑意控制,但其真实的能
量波动,确实只在通玄境上品,甚至比寻常更显虚弱,仿佛内里早已千疮百孔,
全凭一股意志与精妙技巧支撑。

  「一个受了重伤,却依然能爆发出如此威力的『伪』高手吗?真想拆开来看
看呢……」

  阿妍嘴角微扬,笑得既天真又残忍。

  倏地!

  下方那道红影猛地抬头,冰冷锐利的目光如实质般穿透虚空,瞬间钉死阿妍
藏身的位置!

  好敏锐的感知!

  阿妍眼中的笑意更浓了几分。

  红衣女子身形骤动,几个迅捷起落,如一道撕裂逆风的红线,瞬间出现在枯
树前方的空地!

  暗红剑柄已被她死死攥住,浑身凛冽杀气如剑出鞘!

  叶红玲没有半句废话。

  「锵——!」

  长剑出鞘!霜寒般的剑光亮起!

  她没有丝毫保留,直接动用了她目前所能催发的、最强的一式剑招!

  剑意凝聚,化作一道凝练至极、仿佛能斩断虚空的森白剑气,带着一往无前
的决绝,朝着树上的阿妍暴斩而去!

  这一剑,是她如今状态下拼尽全力的搏杀之剑!

  面对这凝聚了叶红玲所有力量和无匹剑意的一击,阿妍却连姿势都没有变。

  她依旧懒洋洋地坐在树枝上,晃荡着小脚丫,甚至还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姐姐,你好凶哦。」

  她轻声抱怨了一句,声音如同撒娇般软糯。

  然后,她只是随意地抬起了右手,伸出了一根白皙纤细、如同春葱般的食指。

  对着那道足以让通玄境巅峰的修士都感到棘手的恐怖剑气轻轻一点。

  「叮……」

  一声极其清脆、如同水珠滴落玉盘般的轻响,突兀地在空中响起。

  仿佛有什么无形的音波屏障,在她的指尖前方瞬间凝聚。

  那道凌厉无匹、眼看就要将整棵枯树连同树上的阿妍一起斩成两段的森白剑
气,在接触到那无形音波屏障的瞬间,竟然如同撞上了最坚韧的壁垒,微微一滞。

  「啵!」

  一声轻响,仿佛气泡破灭。

  叶红玲持剑的右手猛地一颤,瞳孔骤然收缩。

  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无坚不摧、锋锐无匹的剑气,并非是被更强的力量
正面击溃或格挡,而是被那看似无害的音波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如同抽丝剥茧般
的方式彻底中和、消弭于无形。

  她心中警铃大作,立刻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似无害的赤足少女,其真实实力和
诡异程度,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这绝非她现在状态所能匹敌!

  然而,未等叶红玲做出下一步反应,树上的阿妍却仿佛对刚才那石破天惊的
一击毫不在意,甚至觉得有些无趣。

  她只是先好奇的轻「咦」了一声,但很快又失去了兴趣,歪着头打量了叶红
玲一眼。

  「原来就这点本事?」

  少女的声音轻飘飘传入耳中,带着一丝天真的残忍。

  似觉无聊,阿妍甚至懒得向叶红玲投去一瞥,只是小猫似的伸了个懒腰。

  「算了,没意思,不跟你玩了。」

  眨眼间,少女便彻底消失在了原地,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只留下叶红玲僵立在原地。

  以及一阵若有若无、仿佛来自遥远梦境的清脆铃铛声响。

  「叮铃……」

  ……

  北羌,王庭议事大帐。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几位须发贲张、身形剽悍的北羌部族首领脸色铁青,狠狠地拍着面前的矮几,
唾沫横飞地咒骂着。

  哈丹也在其中,他猛地一拍大腿,粗声道:「那些南朝懦夫,只敢趁着夜色
偷袭!算什么好汉!若是真刀真枪,黑狼部的勇士岂会败得如此窝囊!」

  「奇耻大辱!简直是奇耻大辱!」

  「黑狼部就这么没了?!连个像样的抵抗都没有?!」

  「那些南朝来的缩头乌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阴险狡诈了?!」

  「定是那个什么狗屁郡主搞的鬼!一个娘们,竟然敢如此戏耍我等!」

  坐在主位附近的厉寒川,脸色同样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手中把玩着一柄寒
光闪闪的匕首,眼神如同毒蛇般冰冷。

  景国那次精准狠辣的突袭,不仅让北羌颜面扫地,也让他这位前来助阵的罗
浮剑派高徒脸上无光。

  尤其是想到那个可能隐藏在幕后、运筹帷幄的永明郡主,他心中那股因为嫉
妒和被轻视而产生的邪火就蹭蹭往上冒。

  「够了!」

  厉寒川猛地将匕首插在面前的矮几上,发出「咄」的一声闷响,打断了首领
们的咒骂。

  他冷冷地扫视众人,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和不耐烦,「现在在这里
互相抱怨有什么用?事实就是,我们被南朝人摆了一道!那个永明郡主,确实有
几分小聪明,手段也够毒辣!」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光芒:「不过,这也好。至少让我们知道了,
这次南朝来的,并非只有一群废物。这样接下来的游戏,才更有意思,不是吗?」

  一位年长的北羌首领皱眉道:「厉少侠此话何意?难道我们还要继续派人去
骚扰?只怕……」

  「骚扰?」

  厉寒川嗤笑一声,语气充满了不屑,「那种小打小闹的把戏,已经没用了。
不仅讨不到便宜,反而容易被对方抓住机会,像打狗一样一个个敲掉!」

  他站起身,踱了两步,脸上露出一抹充满了算计和恶意的笑容:「既然对方
喜欢玩『智谋』,那我们就跟他们玩点更『直接』的!」

  「我们要让他们知道,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徒劳!」

  「传我的话,」

  厉寒川说道:「以我罗浮剑派和北羌诸部的名义,正式向景国泉关守军下战
书!」

  「战书?」众首领皆是一愣。

  「没错!」

  厉寒川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就说,为了避免生灵涂炭,体现双方的诚
意,我们提议,以擂台比武的方式,来解决此次边境争端!」

  「双方各派出年轻一代的顶尖高手,进行一场『点睛夺旗战』!胜者,得其
所求;败者,俯首认输!」

  哈丹闻言,眼睛一亮,咧嘴道:「擂台比武?这倒有点意思!总好过跟缩头
乌龟玩捉迷藏!」

  厉寒川看着众首领脸上那将信将疑的神色,冷笑道:「怎么?怕了?别忘了,
我们这边,有我厉寒川,还有……」

  他似乎想提叶红玲,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傲然道:

  「有我罗浮剑派在此!南朝那些温室里的花朵,就算出了几个所谓的天才,
难道还能是我等的对手?!」

  「至于赌注嘛……」

  他的笑容变得更加阴险,「如果他们输了,不仅要将黑狼部的损失加倍奉还,
还要将关外那片水草最丰美的月牙湾草场割让给我们!」

  听到「月牙湾」三字,哈丹等一众北羌汉子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那可是他
们祖辈都惦记的肥美之地。

  「从此,我北羌的牛羊,便可在那片土地上自由驰骋!」

  哈丹性子直,忍不住先问道:「厉少侠,要是各打赢一场呢?那怎么算?」

  巴图长老也紧接着谨慎地追问,显然对这种方式心存疑虑:「是啊,厉少侠,
若是我们输了,或是……平局呢?」

  厉寒川眉头一挑,仿佛听到了极其可笑的问题,不耐烦地打断道:「输?平
局?」

  他哼了一声,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自信,「巴图长老未免太过杞人忧天!
此战,我方必是两战全胜!何来输与平局之说?」

  他顿了顿,似乎是为了快点敲定此事,显得有些大度地挥了挥手:

  「当然,若真出现那种……微乎其微的可能,比如各胜一场,不过是平局收
场,算不得我北羌胜出,那月牙湾自然还是他们的!但这可能吗?!」

  他再次环视众人,语气斩钉截铁,「此战,只胜不败!只可能是我们赢下所
有!无需多虑其他!」

  厉寒川的狂傲与自信感染了在场的大部分北羌首领。

  他们想到罗浮剑派的威名,想到厉寒川和那位更可怕的叶红玲的实力,心中
的疑虑渐渐被贪婪和复仇的渴望所取代。

  巴图长老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在厉寒川冰冷的目光下,将担忧咽了回去。

  一场针对景国、也针对凌楚妃和陈卓的阳谋,就此成型。

  ……

  泉关,景国中军大帐。

  当北羌派使者送来那份措辞「冠冕堂皇」、实则充满了挑衅意味的「擂台比
武」战书时,整个大帐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擂台比武?!两场定胜负?!」

  副将张奎第一个跳了起来,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滚圆,「这帮北羌蛮子和罗浮
剑派的杂碎,打了败仗不敢承认,居然想出这种鬼主意?!」

  李参军的脸色也极其难看:「将军,郡主,陈院长……这分明是阳谋!他们
知道我军兵力不足,不愿轻易开启大战,又在我等刚刚取得一场小胜、士气稍振
之时提出比武,分明是想逼我们就范!」

  「更何况,战书言明,须得两场全胜方能算赢,若是各胜一场,赌注便作废,
我等虽未输,却也白白应战,徒耗心神,对方却无损失!此计不可谓不毒!」

  铁壁门的王长老也沉声道:「而且,指明要年轻一代出战,罗浮剑派年轻一
辈高手众多,叶红玲、厉寒川之名更是早已传遍北境,其实力恐怕皆在通玄境上
品!」

  「我景国年轻一辈中,能与之抗衡者……」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了陈卓和凌楚妃,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意思不言
而喻。

  肖劲东一拳狠狠砸在桌子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脸上充满了愤怒和憋
屈:

  「欺人太甚!真当我肖劲东帐下无人吗?!老子亲自上场,会会他们那些所
谓的高手!」

  他虽然知道自己可能不符合年轻一代的条件,但此刻也是怒火攻心。

  「将军息怒!」

  李参军连忙劝阻,「对方指明要年轻一代,将军您若出战,岂不正中他们下
怀?届时他们必会以此为借口,说我大景以大欺小,言而无信,反而失了道义!」

  「难道就真的派陈院长和郡主殿下上去?」

  张奎急道,「他们二位虽然天纵奇才,可毕竟境界上……」

  大帐内再次陷入了沉默。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答应,风险极大。

  陈卓和凌楚妃虽然都是通玄境中期,且都有越级战斗的实力,但面对罗浮剑
派成名已久的通玄境上品天才,胜负难料。

  「尤其还需要两场全胜才能算彻底赢得这场赌约,不仅守住月牙湾,更能极
大打击北羌气焰。」

  「一旦输了任何一场,即便最终战平,也意味着景国颜面扫地,士气受挫,
无法达成赌约目标;若是两场皆负,那割地赔款、威信尽失的后果更是无法承受!」

  不答应,后果更严重。

  不仅显得怯懦畏战,之前好不容易打出来的气势将荡然无存,更可能彻底激
怒北羌和罗浮剑派,直接引爆一场景国目前难以承受的大规模战争!

  这完全是一个骑虎难下的局面!

  肖劲东的目光在陈卓和凌楚妃脸上来回扫视,最终落在了凌楚妃身上,艰涩
的问道:

  「郡主殿下……此事……您看……?」

  他知道,最终的决定权,恐怕还是落在这位身份尊贵的郡主身上,或许还需
要请示天都?

  凌楚妃神色平静,听完所有讨论,目光扫过一旁沉默的陈卓。

  他的脸色苍白,气息还因昨夜的遭遇而虚浮。

  就在凌楚妃将要开口之时,陈卓微不可查地抬了一下眼帘,空洞的目光与她
的短暂相接。

  只一瞬,她却读懂了他眼神中的警告、担忧,以及对危险的极力暗示。

  对方的实力,远超他们此前的预估!

  昨夜陈卓断后,恐怕比她设想的更加凶险。

  那个罗浮剑派的高手,绝非通玄境上品那么简单。

  他在阻止她冒险。

  退缩吗?空等不知何时到来的援军?

  凌楚妃沉吟片刻,目光从陈卓脸上移开,重新看向肖劲东和帐内众人,却是
再无一丝犹豫。

  片刻沉默后,她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

  「肖将军,这战书我们接了。」

  战书约定,七日之后,于两国交界之断风山下,设擂对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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